十年时光,带不走仇恨,带不走复仇的心。然而仇恨带来的,只有加倍的仇恨。从这之中跳出的人,才是真正的自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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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日熔金,迟迟欲坠。
端坐在琴前的男人淡然地闭着双眼,任由肆意的琴音奔流涌动,飞扬成高山流水。他是那样的洒脱和自由,即便衣衫褴褛,即便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。夕阳的光铺洒在刑场上,微弱的晕黄在白雪上折射出丝丝亮斑,漂染上他的气息。纤长的指节跳动在琴弦上,一挥一促,就像他平时那样闲庭信步。
“今日之后,此为绝响。”他自嘲地笑笑,陡然睁开的眼眸遥遥落在在远方的昏黄阳光下。
“近儿……”
……
马车飞驰在林间路上,奔向日落的地平线。
“爹爹……”少年望向那轮落日呢喃着。身旁坐着的男人面色难辨,他的膝头摆放着一个木盒,那双手一遍一遍地摩挲着盒子。气氛安静的可怕。
此时的他也望着那轮落日。自从带走了少年后,他就这么坐在车上,一言未发。
“小近。”终于,男人开口道。冬风渐凛,光尽于前路。久久,他叹息一声,放下车帘。“今日之事,不要寻仇,切记。你爹让我带走你,是希望我保护你长大,安安稳稳的长大。你应该明白的。”
“山伯伯……”少年那双澄澈的眼睛对上男人的眼。男人失神,心中不免生起酸涩,但还是正正脸色说道:“今后日子,你我二人以父子相称。你姓山,不姓嵇。”
“山伯伯,我……”
“‘山近’,这是你的新名字。此后,你便不再是嵇近。不要念着报仇,更别寻短见。你爹让我带你离开,这洛阳……就别再回来了。”
少年沉默着,他望回那轮落日。日光渐渐沉了下去,残存的光芒还挣扎在地平线。他的眼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熄灭了。白雪惨淡,北风骤然呼啸着刮过少年的面庞。他又看回了男人那双眼睛。落日的光芒彻底陨灭,此时是星与月的天空了。但少年的眼眸之中,似乎掺杂了些许落日余晖。
他终于张开了口,轻轻地念出那个字:“爹……”。
男人目光复杂着,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。他靠在座椅上,感受着马车的颠簸,放空地闭上了双眼,告诉自己什么也不去想。
洛阳城。
他弹得入神,那样子真像仙人下凡。纵容宽大的袖袍肆意飞扬,他的动作渐入狂放,琴音也愈发激昂。刑台之外,钟会举着一只手摩挲下巴,慢慢地踱着步。他看着男人的肆意喧动,朗声说道:“叔夜,倘若你肯认罪,服于大将军,我就留你一条活路,如何?”
但他似乎没有听见钟会的话,仍旧忘我地抚琴。与此同时,当刑台外的太学生们闻言,却呼啦啦地跪倒一片,他们异口同声道:“我等愿尊嵇叔夜为师,恳求大将军饶过嵇叔夜!”
钟会又看回嵇康,然而对方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琴音中。钟会那阴翳的眉头一皱,“嵇康,这是唯一的机会,你当真想清楚了?”
嵇康只瞥了钟会一眼,又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琴曲。
“斩了。”钟会右臂直指嵇康。
“得令!”侩子手亮出大刀,一把扯过腰间酒葫芦,一口烈酒冲喉,尔后又喷淋上那银晃晃的刀刃上,映出刀光逼人。森森杀气悍然逼近嵇康。
暮日垂垂。 侩子手一步步迈近,大刀随着横肉颤抖举过头顶,怒目圆睁,大喝一声,一刀落下!
“慢着!”嵇康正喝,侩子手一愣,刀锋迟在空中,他犹豫着看向钟会。
钟会勾出一抹笑,向着侩子手挥挥手,侩子手识趣地收刀退下。
“叔夜,你这是同意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嵇康仰面大笑,长发如同柳枝般铺洒开来。“此曲终了,世间再难重现。只恨往日不得神魂,今日方知真道,竟是如此,如此如此啊!哈,哈哈哈!”
他笑得痴狂,笑得不羁,那发丝随风而舞,寸寸白雪染过,宛若琴弦。
他跪坐于琴前,手挥五弦,琴弦轰鸣,声若九天龙吟,凤鸣云霄。
“司马氏谋权篡位,钟会,你不过是为虎作伥的走狗!钟太傅一生忠于魏氏,怎么却生出你这般狼心狗肺的孽种!今日某既然命绝于此,那这一曲《广陵散》,便送你日后葬命!”
“叔夜此生不拘于红尘,纵使是死,也决不死于你司马氏刀下!”
琴弦齐断!
嵇康十指沐血,他肆意地笑着。
“杀。”钟会失去了最后的耐心,拂袖而起,
“哈哈哈……”嵇康举起琴,凌厉地向自己的头顶击去,这一击,便是七窍流血。然而嵇康连片刻都未犹豫,再举双手,猛然一扣!
他终于倒了下去,琴已断裂,断处木茬刺入脖颈,血流刑台。
落日熔金。
这一曲《广陵散》,即为绝响,今后再难寻觅。
此时,在另一边的高台下面,站着少年和官服长者两人。少年拧着眉头,长者却仿佛司空见惯。
“师父,这样的人,为什么会死?”
“大势所趋,世间路数,道理皆出于此。凡阻拦者,就是这般。”声音顿了顿,长者手掌覆在少年肩上。“慎之,该走了。”
“师父,弟子以后,也一定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。不悔,不屈,不惧。”
“哦?呵呵……既然如此,师父等着慎之长大的那一天。”
“好。”